散文杂叙
15、《父亲,我欠您十年》鲜章平

                  父亲,我欠您十年

 

 不管我愿不愿意面对,父亲的离去已经成为无可回避的事实。这几个月以来,父亲的面容总是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回家看望母亲的时候,总是恍惚看见父亲还是坐在门对面的那个沙发上,微笑着对我点点头:“章平回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中的内疚之情更甚。因为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好好照顾父母,让二老成为百岁老人,分享儿孙成长的幸福。可是,如今父亲却走了,享年89岁。虽然这也是一个让人们羡慕的长寿高龄,但是作为儿子,我却不能释怀,因为仔细想来,父亲的离去,是和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忙碌和粗心有着一定的关系。

 作为一名共和国的老兵,父亲是第一代进疆的军垦战士。从战争的硝烟走向垦荒的篝火,父亲从无怨言,始终默默奉献着。这也是父亲这一代人的共同品格,值得我们永远铭记和传承。

由于年轻时艰苦的生活,给父亲的晚年带来了不少病痛,断断续续做了几次大手术。新世纪之初,由于感冒引起肺部感染父亲几次报病危,最后都战胜了死神,转危为安。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2006年以后父亲的健康状况逐渐稳定,连续几年没有出现感冒症状,我们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转眼到了2013年,父亲出现了小便困难,总是尿不尽的毛病。母亲说了几次去住院之类的话,父亲总是不情愿,想想1999年陪父亲在陕西宝鸡做过一次前列腺手术,我想也不会有大问题,就把住院的事放下来了。姐姐去医院买回了三金片和金水宝胶囊,父亲吃了以后症状有所减轻,但是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唠唠叨叨,说父亲的小便臭味大,裤子老是洗不干净。这时候父亲总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偶尔冲我们笑一笑,也不和母亲争辩。到了2014年的5月,母亲想想心里不踏实,趁我回家的时候说,还是让你爸去师医院住院看看吧?

当主治医生听我说父亲这一年多来痰多,而且痰的颜色是青色的时候,肯定地告诉我,老人一定有胸腔积水,需要尽快做排除积水治疗的时候,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悔恨,因为我知道胸腔积水对身体健康有多大的危害。更让我心里惭愧的是,去做检查的时候,遇到的父亲的一位老上级,对方的儿子告诉我说,父亲年纪大了,每年春天都要来医院住一段时间,发现问题便于早治疗。想想由于我的疏忽父亲多受了一年多的病痛折磨,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平日里总是以工作忙给自己找理由,多少次忽略了父母的健康啊!难道非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吗?所以我想提醒家有老的朋友们,父母的健康一点马虎不得,“讳疾忌医”的行为更不可取。多些关心和细心,能给父母减少病痛,父母长寿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分。

在团里父亲和母亲一直单独住着。我不放心,让哥嫂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母亲却不同意。好在二姐和父母就住楼对楼,可以随时回去照料二老,我也就不再坚持。但是现在想想,还是感到自己的失责,不能陪在父母身边让他们安度晚年是多么的遗憾而又无奈啊!

虽然尽心尽力,毕竟母亲也是80多岁的老人了,对日常生活的饮食就有些马虎。每次当我回家做好了饭,看到父亲吃得那么香甜,我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这一次,我只有尽最大努力去弥补自己的遗憾。母亲以前老说父亲不爱喝水,不爱吃水果,但是当我买来樱桃和草莓的时候,父亲总是能吃很多。每次饭后,我端上泡好的茶,父亲也总是在我的注视下大口大口地喝着。这时候母亲会昵怪父亲:你就会欺负人,你儿子做的啥都好吃!父亲还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其实我知道母亲是节俭惯了,舍不得花钱去消费她认为是奢侈的生活。可是每当我们有了难处急需钱的时候,母亲总是毫不犹豫地拿出家里的积蓄,几千几万,毫不心疼。想想这些,我们做儿女的还能说什么呢?为了圆母亲善意的谎言,我只有提醒自己每次回家的时候多买些父母爱吃的零食。

父亲住院期间,由于二姐远在乌鲁木齐照顾外孙,不能赶回来,几个哥哥地里正忙,也不能来伊宁市守在父亲的病床边,照顾父亲的重任就压在了大姐、三姐和四姐的肩上。好在几个姐姐都已退休在家,父亲住院期间便轮流来照顾父亲。本来考虑到大姐也60多岁了,我们都说不让她参与照顾父亲,可是她说自己工作早,这么多年没有机会尽孝,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每天早早就提着早饭来到了病房。

我每天要做的就是上午把母亲送到病房,下午再接回家。这段时间生活节奏很紧张,但是由于父亲住院,我们这一大家子能聚在一起,也更感亲情的可贵。有一天中午下班我去病房的时候,三姐开心地对我说,刚才我发觉爸爸笑起来可甜了,像个小孩子。我想是啊,父亲一生简单,与世无争,所以到了耄耋之年才会更显童真。如今父亲的笑容总是不时地从我的而心底涌现,让我在思念父亲的同时,感受到浓浓的暖意。

 经过10多天的治疗,父亲的胸腔积液基本排除,我把他和母亲送回了团里。之后一段时间里,无论我回家探望还是电话问候,母亲总是充满喜悦地告诉我,你爸爸越来越好了,可以甩掉拐杖自己去卫生间了!我的心里稍感安慰。

 可是没想到2014年6月20我打电话回去,母亲用略感不安的语气告诉我,爸爸的右手有些麻木,拿不住筷子了。过了两天又说右腿也不太灵便了。想起出院时医生一再叮嘱,父亲年纪大了要预防钾流失,我便赶紧上网百度,感觉有些像缺钾的症状,便立即自作主张买了氯化钾针剂带回去给父亲喂食。到了周末,我赶紧赶回61团,这时候父亲精神尚可,躺在沙发上不停地活动着左腿,同时用左手握着右手做屈伸运动。母亲担心地对我说,以前病了从来不愿意去医院,可是这次你爸爸却对我说,自己千万不能瘫痪了,要去医院住院。我听了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时候更让我心疼的是,我突然发现父亲的手背上并排贴着两个创可贴,我撕开一看,一块比铜钱还大的伤痕裸露出来,皮肉分离,触目惊心。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傍晚的时候,二姐和姐夫知道父亲行动不便,说是来把父亲扶上床,安顿好了再去广场散步。可是一向好强的母亲不愿给他们添麻烦,谢绝了二人的好意。结果可想而知,80多岁的母亲怎能把半身麻木的父亲从轮椅搀扶到床上去!于是父亲从轮椅跌到了地板上,在母亲的帮助下不停地挣扎,硬是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母亲万般无奈才打电话从连队叫来了哥哥把父亲扶上床。这时候父亲的手背已经在卧室门上的铁拉手上碰得血肉模糊。一向粗心的三哥没当回事,母亲也不知道厉害关系,只是找来两只创可贴给父亲草草包扎了一下。看着父亲即将溃烂化胧的伤口,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赶紧和二哥一起用轮椅推着父亲来到团医院。当医生给父亲消毒并清理创面的时候,父亲疼得直发抖,可是却一声不吭,这时候我的心里只有自责。星期天回到伊犁后我还是不放心,又给一位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对方一听我所说的症状,立即告诉我,可能我的判断是错误的,父亲八成有可能是血管中斑块脱落,也就是脑梗的症状。一听这话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心里凉嗖嗖的。

7月1号,二哥给我打电话说,星期一推着父亲一到医院医生就要求立即住院。我立即给团医院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他说,看情况基本能断定父亲是脑梗,要进一步检查确认。我一听,一下子懵住了,为自己的主观臆断耽误了父亲的病情悔恨不已。想到几个哥哥和姐姐都在父亲身边,我打算周末回去陪陪父亲。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姐姐打电话说,父亲的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回来看看吧。我赶紧找来朋友的车,连夜往回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母亲和几个哥哥姐姐们都守在病房,见到我回来,父亲依然和往常一样,冲我点点头,只是他微弱的声音我已经无法听清,但是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在说“章平回来了?”我的眼睛红了,握着父亲的手,安慰父亲说,爸爸,没事,你过几天就能回家了。爸爸冲我点点头,静静地注视着我。

医生是我的老朋友,曾经几次去家里抢救过父亲,对父亲的病情非常清楚。他说,下午的时候你爸爸呼吸很困难,吸了氧之后好多了,现在看已经基本平稳,算是又一次度过了危险期。他对父亲从2006年第一次报病危后能坚持到现在很惊奇,说父亲是的生命力和耐受力是很强的。我想,其实这里面少不了母亲的功劳,是她的照顾和陪伴使父亲多了些战胜病魔的信心。我不禁默默祈祷,但愿这一次父亲也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

因为同病房的病人都回家了,这一夜我和二哥,母亲都住在病房陪着父亲。由于连着天都没有睡好觉,父亲很疲惫,整个晚上睡得都很香甜,我们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吃了一大碗稀饭,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唯一让人担忧的是,父亲的整个身体都不能动弹了。一辈子不爱言语的父亲,这时候却总是想和我们说话,不厌其烦地询问每个子女的情况。听着父亲艰难的发音,我们只能猜测着回答他。二哥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细致,他一遍一遍地为父亲揉搓着小腿的肌肉,不时地为父亲侧身,以便让他躺得舒服些。

晚饭的时候,父亲胃口不错,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我喂下的揪面片,我心里略感欣慰。可是就在这时候,父亲却突然咳嗽起来,用舌头往外顶着什么。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定是父亲的假牙掉了,呛着他了。我赶紧从父亲嘴里掏出假牙,不停地为他拍打背部,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可是父亲却再也吃不下一口饭,呼吸也困难起来。我连忙给他戴上吸氧器,看着父亲呼吸渐渐匀称些,心里却无法放松。因为在师医院出院时,主治医生专门交代过,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以后要注意无论是喝水还是吃饭都要小心千万不能呛着了,否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我当时叮嘱母亲的时候,母亲却很乐观,不相信呛一下会有这样可怕的后果。

本来以为父亲又化险为夷,准备第二天回单位上班的,可是这一呛,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决定留下继续在病房陪护父亲,母亲也不愿回家,还有二哥,病房里有三位患者晚上回家了,我们就睡在他们的床上。为了让父亲呼吸顺畅,我和哥哥用被褥和枕头给他垫了个靠背,让他半躺着。呛了之后父亲的精神明显有些萎靡,不一会就渐渐睡着了。为了让他睡得踏实些,我关了病房的灯,但是借着走廊的灯光,病房里还是有些视线。怕父亲不小心从床边摔下来,我还把两张床并到一起,紧挨着父亲。

父亲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好像睡得很香。由于吸着氧气,父亲的呼吸声也听不清楚,我不放心,一晚上一遍遍起身查看,感觉没有什么异样。每当我起身的时候,病床会吱吱作响,二哥也赶忙起身,然后看看无事又躺下。反复几次,到了凌晨5点,母亲醒来,走进父亲仔细看了看,突然对急促地我说,章平,你爸好像不对劲,快起来看看!我一下子睡意全无,跳起来拉亮了病房的灯。看着父亲似乎睡得很熟,可是仔细看看总感觉不对劲。我赶紧去叫来值班医生,医生一看说,你父亲这样叹息式呼吸是从几点钟开始的?我竟然无法回答。

 用了呼吸兴奋剂,父亲还是没有反应。医生说,虽然父亲还有呼吸,但是已经深度昏迷。到底该怎么办?是转院呢,还是留在团医院?我征求医生意见,医生说,这个要由你们家属自己决定,我们不好建议。其实我心里很明白,父亲的状况,是经不起折腾了,更何况团医院唯一的救护车也不在家,我们能怎样转院?医生不愿表态,只是怕事后家属失去理智找麻烦而已。

    我们束手无策,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难道这就是自己一直不敢去想向的阴阳两隔吗?我们这一大家团聚的幸福时光难道就要样匆匆离去了吗?看着父亲的样子,我想起曾经的夜里,忽闪忽闪的煤油灯最后熄灭的情景。我明白,父亲的生命,就像那盏煤油灯,快燃到了尽头。

天渐渐亮了,我擦干眼泪,打电话通知远在伊宁工作的孙子和外孙们赶回来见他们的爷爷和外公最后一面。

一向寡言的二哥不相信这一切,一遍遍地握着父亲的手,一遍遍地为他按摩肌肉,父亲已经无法回应。可是我知道,父亲的心里是明白的。当他的孙子外孙们一个个来到病床边哭泣的时候,父亲的泪水一次次顺着脸颊流下,我默默地一次次为父亲擦干。医生说,现在仅仅是靠氧气维持着呼吸,一旦去掉氧气机,父亲就算是真的离开了。我不甘心,可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借来氧气袋,把父亲拉回他曾经住了十多年的老房子看看吧。

当我们告诉父亲到家了的时候,父亲的眼里滚出了一颗大大的泪珠。紧接着父亲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想要告诉我们什么。我上前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却突然发现他的手松开了,呼吸骤然停止。

这是2014年7月3日13点35分,父亲生命的时钟永远停止了摆动。

姐姐们恸哭起来,我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我明白,从那一刻起,我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我只想说,父亲,您安息吧,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做您的儿子,一定把欠您的10年,补回来!

 

作者简介:鲜章平,男,1971年10月生,笔名榆杨,新疆作协、兵团作协会员,新疆兵团第四师电视台总编辑,四师文学工作者协会副主席,业余编辑《可克达拉文艺》季刊。从事文学创作30多年,多次获新闻及文学奖,在各类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作品50多万字,出版作品集《站在阿力玛里的土地上》、诗集《西部回声》(与人合著)、《热爱》等,发表网络小说《迷离》、《暗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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