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因我流的泪

直到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我才知道父亲那次有多难过，竟然流了那么多泪。

终于，在父亲六十周岁的这一年，我把即将奔三的自己嫁了。借着这个机会，我也终于实现了带父母游北京的愿望。重点自然不在游玩，而在完成父亲看天安门、瞻仰毛泽东主席遗体的最大梦想。父亲，作为50后生人，不仅因深受毛主席土改等政策的恩惠，还有他男子汉的英雄情结，对毛主席的敬仰之情从不隐藏半分，身为女儿的我一直铭记，也早早将此目标列入计划，只恨完成的时间稍晚了些。

炙热的盛夏，如炉的首都，单是进毛主席纪念堂排队，就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我生怕有腰腿疾病的父亲扛不住，好在他坚持了下来。但我心里很清楚，此次千里跋涉，若非我的婚礼须中转北京，父亲宁可在阴凉的窑洞中干活儿，也未必肯在酷暑中步履蹒跚。能实现梦想固然好，但若没有我做动力，他必然不会启程。

此番远行，父母把小巴车、公交车、出租车、地铁、动车、绿皮火车以及飞机等交通工具体验了一全套，不是为了体验而体验，而是从晋南的小山村到东北的小镇子，必须要经过这么多的颠簸。直到此刻，我仍在心疼父亲忍受过的酸痛，他老了，原本清瘦的身躯愈显骨骼分明，躺或坐都不宜太久，可他不曾有只言片语。

我知道出门的那十几天里，父亲遭了很多罪，每晚都睡不好，因为他一直有认床的毛病，加之每处歇脚的地方都有些闷热；每顿吃不好，山西人习惯了吃面，而外面多是米饭，尽管我已尽可能为他安排面食，但怎能和家里的味道相比；在老家，父亲每日进水量颇大，可出门在外，为了减少排便的次数，父亲总在刻意控制饮水量，即便卫生间就在单元楼里，他也觉得老去卫生间是个不好的表现。

我也知道那段时间里，他心情不是很好，旅途中看似短暂的笑容，可仍是无法抵挡他内心的忧伤。从我带现在的老公第一次见他起，他就开始不安了。其实，期初我也只是认为他是对我老公的不满意，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对我的不舍。因为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我真的要离开他了。不论他之前对我如何催婚、如何担忧，我毕竟没嫁，还只是他的女儿。而真到了将心头挚爱交出去的时候，他的牵挂和留恋再也无法掩藏。尤其是出门之后，因为他不只是去参加我的婚礼，而是要把我转手送给他人。何况还是那么远的远嫁，叫他如何安心、如何割舍！

我有注意到达东北后父亲的情绪，越是临近婚礼，他的情绪表现的越是明显，不管怎么隐忍，还是流露无遗。婚礼当天，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鉴于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别人也看不出他的不悦，更多人看到的是他的冷淡，只有最亲的亲人知道，他是用冷淡遮盖了悲伤。

终于，婚礼结束的回程中，他忍不住了。

母亲跟我说的是，那日坐在返家的火车上，借着我给他准备的二锅头，在同车厢的人问及出行目的后，他躲在被窝里蒙着头抽泣了。

我能清晰地想象到，在那缓缓前进的列车上，父亲看着车窗外树木不停往后退，女儿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人生地不熟的他乡，没有相识已久的朋友，没有从小作陪的亲人，遇到困难她是否真的能坚强面对？半路加入的大家庭，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是否会无私地帮她？陌生的环境、不同的习俗，她是否能适应？会不会水土不服？……父亲想了很多很多。可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正是这种无力感，加深了他的担忧和思念。借酒浇愁，可酒上心头愁却怎么也下不去，反而是酒壮怂胆，眼泪可以倾泻了。

小小的车厢里，再也不怕他人的眼光和看法，管他矫情还是脆弱呢，裹着被子，肩膀一抖一抖。不足两尺宽的小床上，曾经伟岸的身躯，蜷缩的越来越小。渐渐地，不知为何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嘈杂的车厢也越来越静，才发现是缘于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在母亲的一番劝慰下，父亲的哭声才变成了悄然抹泪，无语凝噎。那一刻，他很希望沉醉在睡梦中，至少睡着了他有可能在梦里看见女儿，可怎么就是睡不着呢？！

母亲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很想哭，可还是把眼泪堵在了眼皮里，假装笑了笑，从未在父亲面前提及此事。因为我知道他从来都不把情感外露，喜悦或愤怒偶尔会有，但悲伤和难过永远都是埋在心底，更别说流泪了。最多也就是喝些酒，多说几句平日的难言之语。真的忘了他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思来想去，始终挖不到他流泪的记忆。

从他出家门的那天，我就一直问他哪里不习惯，可他每次都说很好，我也反复嘱咐他，有需求定要直接跟我说，可他从未提过任何要求。我当然清楚，这并不代表我安排的多周到，而是他一直在在为女儿减少麻烦，他，向来如此，无言，无怨，无止境……

若有来生，我愿做父亲的父母辈，那样，我就能从他呱呱坠时开始照顾他，然后用尽一生为他遮风挡雨、顶天立地，因为总觉得无论我回报多少，都比上父亲那高过山、深过海的而无以为报的爱。

二、诗歌

    黄土高坡的父亲

古老苍莽的大陆

吹来一阵北风

北风留下了黄土

黄土堆成了高坡

黄土高坡的风啊

透着春苗的生气勃勃

带着冬雪的澄明湛湛

不计过往的千方磨难

无畏前程的万般阻拦

黄土高坡的土啊

丝丝轻柔中含着刚强

股股霸气里藏着体贴

层层细腻汇聚成宽怀

粒粒渺小凝结成能量

黄土高坡的坡啊

没有山岳令人羡艳的巍峨

但更显憨厚敦实

没有川原引人嫉妒的锦绣

却始终挺拔如一

黄土高坡就是这般坦荡：

风是倔强的风

土是飞扬的土

坡是向上的坡

人是无私的人

——

父亲是平凡而辛劳的父亲！